听狄尔泰谈“理解生命”
文/蒋丽华
[摘要]狄尔泰是19世纪下半期最重要的思想家之一,他认为理解是通过呈现于感觉中的表现认识其心理生命的过程,是一种使我们进入人类世界的理智过程,是一种对话形式。本文还涉及到了理解的客观性及其意义。
[关键词]狄尔泰;理解;客观性;意义
狄尔泰是19世纪下半叶德国最伟大的哲学家之一,他的思想是多方面的,可以称得上是一位百科全书式的学者,其涉足领域包括哲学的本质、认识论、世界观学说、精神科学理论、伦理学、美学、心理学、解释学、教育理论和人物传记等等。西班牙著名思想家加希特(Ortegay Gasseet)把狄尔泰称为“19世纪下半期最重要的思想家”,一位瑞士学者菲特尔(E .Fueter)则把狄尔泰称为“人文科学领域里的牛顿”。
狄尔泰终生都在为维护人文科学的独立性,捍卫人的独立性和完整性而奋斗。近代以来自然科学取得了长足进步,人文科学的状况却不能令人满意。在自然科学的冲击下,人被等同于物,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充斥了人文科学。人文科学没有独立性可言,人的独立性受到了威胁。当时人们认为人的精神过程是副现象,是无知觉的物质泥淖上难以捉摸的东西。
狄尔泰发现了这一弊病,认为大灾难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向我们逼近,而我们正在朝着各大灾难滑下去,因为我们无能去发现、去保持、去再创一个信念,一个对真实而又无形的秩序的信念――这个信念能使人摆脱那种卑劣的、纠缠不清的、喋喋不休的、贪得无厌的和讨价还价的社会群集(Social Mass)。因此需要重视人的精神过程。无论是在研究中,还是在日常生活当中,要把人当作人,不要把人看作物,或者看作显微镜下的一只昆虫;要把人看作完整的人,完整的人不是认知机器,不仅是理智动物,而且是具有喜怒哀乐和七情六欲的活生生的社会历史现实。要认识人,发展科学,就离不开理解。
一、什么是理解?
理解,我们往往是指对于人们所说、所写,或者可能通过诸如手势和面部表情等其他方式所传达的东西的把握,是通过呈现于感觉中的表现认识其心理生命的过程。理解活动主要不是反省的过程,而是以生命表现为引导,进入他人内在心理生命的过程。
狄尔泰说,“人通过某种内省的默想认识不到它自身,这种内省的默想只能产生出尼采式的、过分夸大主观性的强烈痛苦。只有通过理解人已经创造出来的历史实在,人才逐渐意识到他的善恶之能力”。[1]理解就是通过进入他人的内心世界,重新体验他人的心境,从而再现他人的内心体验和作品原意。从他人生命表现追溯其生命关联的过程,实际上是一个自我移入的过程,一个模仿过程,一个重新体验的过程。当我理解他人的生命表现时,在我身上所发生的与在被理解者身上发生实际上是同一过程,只是两者方向相反。“理解是一个与发展过程本身相反的过程。”[2]在他人那里,体验将自身外化为表达或生命表现,而在我这里,表达内化为一种模仿。
因此,理解的本质和真实过程是,在他人生命表现的引导下,在我意识中重新体验他人的体验。模仿就是重新体验,理解他人的过程就是自我理解的过程。理解是以自身去使对象感悟,就是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交流过程,其结果是在“你”中重新发现“我”。相互理解,并不是指情感的一致或者同情的互通,而是指人们对于彼此说出来的东西的把握,进而是指人们对于彼此过去未言的东西的把握。
理解乃是一种使我们进入人类世界的理智过程。一个人向另一个人开放,便是向他说的话开放。因此,理解是一种对话形式。过去的世界是一个他人的世界,一个独立的他人的表达的世界,他人用象征来揭示自己的意向、感情、心绪、洞见与欲望。他们的表达形式的“本文”揭示了一种意义,表达了生活。“我”则在理解他人表达“本文”的过程中理解了生活,发现了意义,扩展自己的眼界,获得对自己有益的异己世界的知识。虽然他人不在眼前,但“本文”表达的却是活生生的生活,所以它更象主体而不象客体,它们是意义的独立的源泉,以它们自己的方式向人说话。历史留下的一切人类表达的“本文”,即文化传统的东西“是一种语言,也就是说,它象一个‘你’一样自身说话。它不是一个客观对象,而更象对话中的另一个人”。
二、狄尔泰对理解的四个假设
狄尔泰对理解有这样四个假设:“理解”是日常生活的一个普通的过程;理解作为关于人的最基本的知识之泉源是重要的;理解是一个唯一性的过程,也就是说,是一个既不能从一个过程派生出来,又不能为另一个过程所代替的过程,最后,理解是人文科学方法的一个基本方面,这个基本方面使人文科学不同于自然科学。
首先,理解就像领会、记忆、想象或推理一样平凡并为人们所熟知,如同所有其它基本的认识过程一样,理解是人类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理解不是一种专门的技术,也不是某种由哲学家发明出来或由社会科学家设计出来的东西,他就像听到或触到事物一样地平凡无奇。较之于人类生活之任何正常的方面,这种能力没有一点更为神秘的地方。他也不包含直觉,不包含天马行空般的想象,尽管为了特别完满地做成某事或者在非常困难的场合下,直觉和想象又是必需的。理解柏拉图,就像准备一顿绝妙的膳食一样,需要特别的才能,理解“早晨好”或“煮熟鸡蛋”就不需要这种才能。
第二,理解是有效的认识过程,是知识的重要泉源。理解是一种对话形式。过去的世界是一个他人的世界,一个独立的他人的表达的世界,他人用象征来揭示自己的意向、感情、心绪、洞见与欲望。他们的表达形式的“本文”揭示了一种意义,表达了生活。“我”则在理解他人表达“本文”的过程中理解了生活,发现了意义,扩展自己的眼界,获得对自己有益的异己世界的知识。知识是通过交流而获得的,宇宙被看作是人试图加以理解的神圣的本文。所有知识都是一个理解的问题,只是由于理解一种不同种类的语言,所以关于自然世界的知识就不同于人类世界的知识。
第三,理解是唯一性的,即不可能从其它认识过程中派生出来,也不可能为其他认识过程所代替。如果理解同其他认识过程没有差别,或可以被还原为其他认识过程的话,那么,对于人文科学来说,这些过程就应该和必须被看作是根本的了。理解是一个独立的过程,但是它又与其他认识过程相互依赖。理解与感觉相关联。只有涉及到我们自己能够感觉到的东西,我们所说的许多东西才可能被理解。语词和手势必须被感觉到才能被理解。理解同样和比较等理智过程相关联。
第四,在科学研究中,以各种方式同其他认识过程相结合的“理解”,参与了人文科学研究的每一个阶段。在对某一事实的理解中包含着大量的感觉、记忆和比较的行为,而我们却能够很容易地、自动地完成这些行为。理解绝对不能被限定为一种具有特殊作用的东西,如提出假说或解释结果等,理解既不是某种常识评价的最初阶段,也不只是其他手段所追寻的最终目标。
总之,理解的行为基本上具有三个方面,而其中每一个方面都可以由一个不同定义来加以强调。可以把理解定义为对于人们所说或所写的东西的把握,这里我们所注重的是外部过程,是人类生活的普遍事实—人们彼此交谈,并且领会相互交流的语词或符号。同样地可以把理解定义为对意义的领会。这里,我们注重的是这样的事实:我必须理解所表达的关联或感情。例如,由于我阅读达尔文的主要作品并理解其中的语词,所以我便逐渐地理解了进化论。第三,理解可以被定义为对人们心灵的渗透。
这无论是在“意识到人们在欢迎我们”这种平凡的意义上,还是在“分有人们之内在的思想或感情”这种更为深刻的意义上,都是一样的。各路专家在研究同一个文本时,都会从自己的经验与专业知识来理解文本,从而使得这个文本同一种特殊的上下文连接起来。这种理解行为三重性的关联为不同学科如何连接、如何相互合作以便彼此有利,提供了一个极有启发性的样板。
三、理解的客观性
理解的客观性缘于两条先天原理:
一条是人与人之间有一共同的生命结构,这一结构外化为客观精神。
狄尔泰认为,在我自己和他人、现代人和古代人之间有一种共同性,即有一共同的人类本质。所有人都有一个同样的外部世界,都产生同样的运算系统、空间关系、语法关系和逻辑关系。这种共同本质通过不同方式客观化于感性世界。这样,借助于“精神的客观化”,我们便可以与他人对话,与历史对话,因为这实际上是精神与精神之间的对话。客观精神是对他人及其生命表现的理解得以发生的中介。所有被理解的东西,都带有缘于种种共同性的熟悉的标记。我们就生活在这个范围中,这个范围随时环绕着我们。我们理解这一切的含义和意义,我们自己就交织在这些共同的事物中。另外,狄尔泰认为,任何人之间没有质的差别,只有程度上的区别,他们之间可以自由地相互进入。“一切个体差最终不是由人们相互间之的差别决定的,只是有他们心理过程中的程度的不同决定得的。”“仿佛试验性地将自己的活力转移近一个历史环境中去,解释者可暂时强调和强化某些心理过程,使其他进程退为背景,从而在他自身复制他人的生命。”
另一条是凡人创造的东西,人就可以理解。
这实际上与早期维柯提出的思想不谋而合。在《新科学》第三部分第331节讲到民政世界如何为人所知的时候,维柯说:“民政社会的世界确实是由人类创造出来的,所以,他的原则必然要从我们自己的人类心灵各种变化中就可找到”民政世界是人创造出来的,人类就应该希望能认识它。狄尔泰在此也认为,精神世界和历史世人自己创造的,是人的本质的客观化,所以,它和人的心理生命必有某种同构性。这种同构形式使人可以完全进入这个自己创造的世界,洞察其意义。
总之,理解没有一个绝对的起点,人总是在历史中理解历史,在传统中理解传统。要理解不同文明中的人,理解在气质和经历上不同于我们的同胞,有待于回到人的日常交往,体验人的生活,通过认识人生存的“上下文”来认识人自己。正因为人与人之间可以理解,所以存在着人类的共同精神,所以人类历史得以延续和扩展,所以人类生活是永恒的。
四、理解的意义
因为理解是正常生活的一部分,理解不仅是平凡的和人们所熟悉的,而且是普遍的和根本的。没有理解,人类生活就是不可想象的。工作上的合作、对儿童的教育、家庭的和谐社会生活以及政治制度等等都依赖于相互间的理解。
理解是对生活的再创造。狄尔泰“理解”的根本意义在于,任何一个“本文”,当我们不去理解它们的时候,它们只是作为一个纯粹的客体存在于那里。一旦我们去理解它们时,我们就同它们建立起一种类似对话的关系,它形成为一个“你”,而不是一个“它”。通过理解,我们可能发现过去文化或现在的异己文化对于世界的认识和对于真理的表达,发现他人对于世界的理解和看法。正是在理解中,人类文化给人以新的意义。这样,理解就不是一个单纯的主体对客体的单向涉入,而是对象作为“你”同“我”的对话过程,一种自我揭示的行为和价值生成过程。正是在理解中,个体走向了他人,走向了意义。理解是对于生活的再创造、再认识,它使表达具有了活的意义,使精神世界成为统一体,使历史成为现实,使人成为人类,使生活成为永恒,也使教育成为现实。
理解可以帮助人们接近自由。每个人的生存在实践上和空间上都是有限的,都受到特定的生活环境的限制,“生命进程在每一个人身上都形成了一种固定的规定,在这种规定中,存在于他身上的各种可能性受到了限制”[3]。现在,理解为他打开了一个广泛的可能性的领域,在其现实生活的限度内,这些可能性是他无法达到的。“这样,在内部受到了限制的人可以在他的想象中体验很多其他的生存,他永远不能得到的世界之美和生活领域就展现在受环境限制的理解者面前”[4]。这样,人不仅可以通过艺术进入自由,而且可以通过对他人的理解,通过对古人的理解,过过对文本的理解进入自由。理解活动是一个真正能打破时空限制的活动,因为这是一种基于想象的活动,在理解活动中,自我与他人的界限在消退,现在与历史的界限在消退,理解活动的领域是一个真正的“天高任鸟飞,开阔凭鱼跃”的领域。
参考文献:
[1] H.P里克曼:《狄尔泰》,中国社科出版社1992年版,第166页。
[2] 李超杰:《理解生命――狄尔泰哲学引论》,中央编译出版社1994年版,第98页。
[3] [4] 同上,第102页。